年秋天,日本探险家关野吉晴,偶遇了年仅6岁,羁傲不训的蒙古女孩普洁。一个忧伤,而又凄苦的故事就此拉开帷幕。
蒙古草原,广袤而稀荒。小姑娘普洁跨坐马上,她回过头,双颊蒙着落日和随风扬起的沙尘。
01
云彩漫天奔流拉开了纪录片的帷幕,故事发生在中亚草原贫瘠的内陆国家蒙古,作为世界第二大内陆国家,蒙古与中国北方小镇二连浩特接壤。
国境线如一道薄膜,悬殊着两端繁荣和拥挤的浓度,无法稀释平衡。
在这里,两百多万的蒙古人逐水草而居。牧民大多散落在乌兰巴托四周,在暴风雪到来之前集往冬季牧场,又在春天回暖后离去。
纪录片的主人公普洁,就诞生于这样冬春迁异的家庭,普洁(puujee),蒙语意为“星期四出生的天之骄女”。
日子从围毡和顶毡的一覆一掀中窜出,而后散去。干燥的空气中浮动着草木摧折后渗漫的腥气,混杂着牲口的皮毛和奶水的味道。
普洁刚长到羊群那么高,就能抱起迷失的小羊,推到母羊的乳头下,到河沟中打水,将劈好的木柴抱回家。
千禧年前最后一个秋天,客人途径草原,因为看到马背上普洁,而停下了脚步。
客人名叫关野吉晴(SekinoYoshiharu),在日本武藏野美术大学任教,是重走人类迁移之路的第一人。
在航道港口已然遍布世上大多角落时,这位人类学教授却选择用脚步丈量原住民居土地的疆界,从拉美到印第安,从东亚到欧罗巴。遇见普洁的秋天,关野正途径乌兰巴托,去向伊朗的古昌。
"你要是来拍照的,就请回吧。"小姑娘坐在马背上,紧皱着眉头,鼻子朝上皱,警惕如小鹰。
关野笑了,随女孩来到白色毡布盖住的蒙古包。
蒙古包里的外婆,有着苦难塑成的脸庞,眼睛干涸,双手粗糙。她用辨认不清的蒙语问候客人,热情地递上一碗热奶茶。
家里还有外公和两岁多的表弟,孩子天真无邪地在一旁自顾自玩耍。老外公和外婆却陷入了愁苦中。
家里养的马被偷走了39匹,这几乎断了牧人的活路。母亲独自外出寻找被偷走的马匹,父亲外出打工,却从此音讯全无。
家里就留下两个老人和两个孩子。
每天,6岁小普洁的任务就是放牧几百头羊,几十匹马,和牛,空余时间还要帮忙刷锅、劈柴。
虽是个孩子,但也需要帮助年迈的外公外婆,承担起力所能及的家庭责任。
外人看来,坐在马背上的普洁天真、自在。然而她却在日复一日与枯燥的缠斗里,看不到出路。
在她小小的脑袋里,也总是装有大人一样的烦恼,为生计奔忙。
小普洁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上学,她坚信,只有上学读书,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
外出寻找失窃马匹的母亲终于回家了,见到妈妈,这个平时懂事、敏锐的小大人,瞬间在妈妈面前恢复了孩子气。
仿佛只有在妈妈面前,她才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6岁小女孩。
母亲32岁,但是与年龄不相称的鱼尾纹早已经布满双眼。
说起在外寻找马匹的过程,母亲淡淡地说,天黑,就窝在沟里凑合睡一觉,身上单薄的衣服就是被子,天亮爬起来继续找。
遗憾的是,尽管她忍受着一个月的疲倦与寒冷,还是一无所获,没能找回失窃的马匹。
当她得知来家里的客人将要赶往更南的非洲时,她坚持要送给他那匹普洁的小红马,认真地说:
“你可以骑着它到非洲去啊。”
一天,外婆拿出一台生锈的收音机,娴熟地撬开、维修,但怎么鼓捣都换不来一丝声响。在互联网已经普及的年代,这台古董一样的收音机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“家用电器”,是全家人捕捉外部世界光亮的工具。
而现在,它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
在关野临走前,普洁一直说想去上学,因为“照顾牛马没出息”。祖母和母亲都支持普吉念书。
她们认为,普洁不能像自己一样,一辈子重复同样的生活,到头来“只能捡木柴生火。”
02
当关野第二次来到普洁家时,发现到这个家庭成员结构发生了变化。
家里不见了普洁的母亲和外公,却多了一个青年男人。关野以为这个男人是普洁的父亲,询问后才得知,这是舅舅。
外奔不久前去世了,而母亲在春节前后,因为去探望生病的邻居时坠马,背部受伤,由于凑不够钱,医院拒绝治疗,医院的当天就去世了。
上世纪90年代,蒙古从集体向市场转型,医院不再免费开放,习惯于货易货的牧人根本来不及适应货币经济的大潮,在天灾和人祸面前毫无抵抗之力。
关野一时难以接受,不久前,他还收到这个女人的来信,转眼间,仿佛一切都从没发生过。
一夜间,毡包空出了一处熟悉的位置和声音。靠墙红色的雕花木桌上,一方手掌大的相框裹着蓝色绸缎,成了母亲在世的全部证明。
外婆对关野也说“普洁哭闹了十来天,舅舅来才好点。”
游牧社会的下层人,没有墓碑,也没有家族的墓葬场,母亲就被孤零零地埋葬在这块贫瘠的黄土地下。
外婆和舅舅去给妈妈扫墓,普洁却不能前往,因为蒙古国的习俗是:
子女在三年内不能去扫墓,这样逝去的人在黄泉路会走不下去的,因为子女一哭就会哭成泪海,灵魂就无法离开人世。
母亲去世的那个春天,蒙古地区暴风雪频发,恶劣的天气席卷了整个牧场,导致多万牲畜受饥荒而死。
掏不出钱,牧民只能站着站着蜷起袖子,眼睁睁瞅着,救命的干草一车车从身边擦肩而过。
恶劣的天气下,顶着寒风,牛马用温热的鼻息贴着地面,寻找一丝草木的味道。绵羊曝尸于荒漠,毛发卷曲。
荒凉与寒冷驱赶5万多青年如羊群般涌入乌兰巴托,剩下那些只能依附天命的牧民,缩着脖子盼望春天来临。希望能迎来风调雨的一年。
03
如此残酷而荒凉的草原,很难让人想到草原“风吹草低现牛羊”的画面。
在这片靠天吃饭的土地上,蒙古草原风景宜人的背后,却不知道当地原住居民生活的艰辛。
《蒙古草原,天气晴》作为一部日本纪录片,难得站在一个“旁观”角度,用干净朴素的镜头,平静地诉说着旧毡包围起的一户四季的清贫却又温暖的生活,虽然忧伤,却灌满风的香气。
普洁终于盼到了上学那天,因为学校离家远,她只能借宿在亲戚家。
开学那天,普洁特地用红头绳扎了两条小辫,边走边低头看新买的红皮鞋,步子迈得很大。
舅舅开心的不得了,等不及放学,从窗户外托老师将揣着巧克力和糖果的网兜送到普洁的课桌上。
他们坚信,只要读书,就能迎来新生活。
临告别之前,普洁告诉关野,她长大后想要当日语翻译。期待着用日语向关野重新介绍自己的祖母,母亲和舅舅。
4年之后,关野再次去乌兰巴托看望普洁一家。
外婆在风里闭上双眼,像是给岁月敖干的灯芯,小表弟巴萨已经长大,像蒙古男子似的跨坐马上迎接客人。
羊群像云朵一样向草甸弥散开去,虽然一切都在变化中,但却又那么熟悉。
关野期待见到普洁,可遗憾的是,这一天,永远不会再来临。由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场车祸,普洁在一个月前就意外离世了。
车祸那天,她刚好要小学毕业考试,走另外一条远路上中学。
雕花的红木桌上,母亲身旁多了一张照片。蓝绸缎包裹着的薄相中,小姑娘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忧虑,抿着嘴,眼神清澈,冲上天的小羊角辫长成了一只下垂的马尾。
关野满脸忧伤,凝视着照片,他仿佛又看到那个骑在高大马背上放牧的小女孩,她神情凝重,眉头紧锁,像个小大人一样,怒斥着不让关野照的情形。
影片结尾,时光停留在主人与远客的告别中。
毡包被拆成七零八落的木料板,装塞上货车,运向冬季牧场。普洁和妈妈策马同行,离镜头越来越远。她回过头,夕阳渐渐模糊,天边升起一对双星。
年,导演山野和普洁相识。
年,这部影片终于完成。
年,普洁的外婆也离世了。外婆享年88岁,她们将在另外一个世界团聚。
愿你们的苦难不再轮回,天堂依旧是草原。